立秋已逝去近一个月，川渝地区却仍持续“40摄氏度高烧”不退，个别地区气温高达45摄氏度。“出门五分钟就像洗了个澡，衣服都湿透了。晚上睡觉也没法消停，热得直翻身！”酷暑天气让不少人觉得难以忍受。

  其中，有自媒体援引2002年《重庆晚报》发表的一则消息称：“三峡水库蓄水后，这样一个世界上最大的人工湖将成为一个巨大的‘天然空调’。夏天能让山城重庆气温下降5摄氏度，冬天气温上升3到4摄氏度。这是经中国科学院三峡水库形成监测研究项目历时5年的论证成果……现在这个‘空调’是不是忘了加氟？”

  这则22年前的消息能否作为三峡水库调温作用的可靠证据？三峡水库有没有“空调”作用？其“空调”作用对川渝地区的温度会有多大影响？《中国科学报》记者就此专访了长江流域水文水资源研究方面的科学家、中国科学院南京地理与湖泊研究所（以下简称南京地湖所）研究员、鄱阳湖站副站长李云良。

  李云良：三峡水库的水体对旁边的环境的确会起到冬暖夏凉的“空调”效应。水库或湖泊的热力性质跟陆地相比有较大的差异，水体的比热容更大，水体蒸发耗热多，它们会在白天吸收和存储更多太阳辐射的热量，降低周围环境的温度，而到了晚上存储的热量会缓慢释放开来，造成“夜暖昼凉”的效果。尤其是对较大的湖泊来说，夏季储存热量的释放过程会持续到冬季，造成“冬暖夏凉”的效应。

  《中国科学报》：有观点认为，假如没有三峡水库的“空调”效应，“火炉”重庆的温度会飙升到50℃。您怎么样看待这一观点？

  李云良：三峡水库具有“空调”效应是正确的，但它对温度的调节作用没有那么大。必须要格外注意的是，引起降温效应的主要是水库存储的水体。

  李云良：我们的研究结论和其他学者的研究结论都表明，三峡水库建成以后，对周边地区的夏季日平均气温降幅能达到1~1.3摄氏度，远低于5摄氏度。它对周边地区夏季日最高气温降幅影响较大，最大可达到2摄氏度左右。同时，有研究表明，三峡水库蓄水之后，宜昌的冬季平均气温上升了1~2摄氏度。此外，它的降温范围主要是水库周边约2~10公里。

  对此，中国水利发电工程学会前副秘书长张博庭在接受《中国科学报》采访时也表示，三峡水库水体的温度调节作用不能否定，但其作用范围非常有限。

  《中国科学报》：你怎么样看待2002年《重庆晚报》关于三峡水库调温效应的报道？

  李云良：首先，这则消息称采访了南京地湖所前所长虞孝感研究员，但我和虞老师本人联系确认后，他否认接受过相关采访。南京地湖所也曾专门就这一采访做过辟谣。

  其次，正如我前面所说，水库的降温作用是有限的，并且三峡水库水体距离重庆市区有一定距离，所以三峡水库对城市的温度或城市公众的体感温度影响是有限的。

  李云良：鄱阳湖的“空调”效应比三峡水库强一些。我们的研究发现，鄱阳湖温度调节作用对夏季白天气温的降温幅度约为2摄氏度，影响区域能达到周边10~40公里，范围和强度明显大于三峡水库。

  李云良：湖泊夏季降温效应的强度与湖泊的水储量、水深、面积和湖泊的形态、湖泊所处的地形、海拔、纬度、区域气候背景等都有关系，其影响因素是很复杂的。

  三峡水库是一个河道型水库，水面狭长，水域面积1000多平方公里；而鄱阳湖则是宽浅型湖泊，水体面积能达到三到四千平方公里。研究证实鄱阳湖这种宽浅型湖泊的降温效应相对更强一些。

  李云良：还是该从大尺度气候系统的视角来看，这是一个全球性、系统性的问题。极端高温事件的发生是由大尺度气候环流系统决定的，局部地区下垫面反馈对气温只能起到一定的调节作用。近几年，长江流域多发的极端高温事件，根本原因是西太平洋副热带高压的加强，比如近期南京、南昌、武汉等几大“火炉”城市气温都在35摄氏度以上。

  李云良：长江流域夏季高温事件频繁发生有多个因素。首先，主要受到西太平洋副热带高压的影响，这个气候系统中心位于北纬30度左右，长江流域恰好也处在这一个位置，夏季副热带高压向西延伸，从太平洋到达长江流域的暖空气下沉，是造成高温天气的根本原因，这是大的气候背景。

  其次，长江流域相对于中国北方而言，更接近赤道的位置，夏季太阳辐射强度更高。而南方地区地势起伏较大，地形很复杂，更加有助于水汽的抬升和凝聚，降水也相对更丰富，降水过程会释放一定的潜热，导致空气局部加热，使得南方地区气温相对较高。

  此外，重庆、南京、南昌、武汉等城市都临近长江，水资源量比较丰富。虽然水体有一定的降温效应，但受高温影响，湖泊蒸发水汽使得空气中水分含量增加，不利于人体排汗，这种湿热感也会让体感温度更高。

  《中国科学报》：三峡水库是湖泊调温作用的一个缩影，请就您近期的研究和中国湖泊的调温作用做个介绍。

  李云良：南京地湖所始终致力于湖泊流域水文过程、生态环境保护、气候效应与服务功能等多方面研究。我们利用全国气象观测站点以及全球气温再分析数据，分析了从20世纪80年代到2022年整个夏季，中国265个面积大于50平方公里湖泊的气温调节作用，得出了一些新的发现：大部分湖泊对周围的环境存在一定的降温效应，湖区周边的日平均气温总体可降低约0.7摄氏度，日最高气温可降低约1.5摄氏度，降温主要影响水体周边10~25公里左右的范围。这是全国湖泊平均数据，具体的湖泊降温效应和辐射范围会存在一定的差异。比如，降温幅度较大的区域主要在云贵高原和青藏高原，日最高气温可降低2摄氏度左右。

  李云良：南京地湖所相关科研团队研究之后发现，极端高温事件对长期湖泊表面气温变化产生显著影响，贡献了36.5%的湖泊水温变暖趋势，表明中国湖泊ECO正在面临极端高温事件的威胁。

  同时，受气候平均状态随时间的变化和极端天气的影响，长江中下游的湖泊存在面积萎缩、水储量下降的趋势，湖泊的降温效果也会降低。而且随着未来气候平均状态随时间的变化的发展，这种趋势很有一定的概率会进一步持续或增加。

  对此，我们提议，在全球气候平均状态随时间的变化的背景下，加强长江流域湖库对极端高温热浪的调节机制和预测预报研究，提出新的气候形势下长江流域湖库的韧性提升策略，增强湖泊流域对极端气候的适应、应对和调控能力。